斯蒂芬·韦斯塔比 - 文学榜-纪实文学
一位艺业精湛、傲气十足又敬畏生命的外科医生形象跃然纸上。那些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就存在的顶尖外科技术也令读者叹为观止。在展现心胸外科手术的神乎其技之余,作者也借病症、病患和自己的业务游历,揭示了人世百态,介绍了世界各地的风物文化,展现了一名外科医生眼中所见的悲伤与爱,以及对医疗制度、伦理和医学教育的反思,令读者收获很多感触和启发,是一部兼具叙事魅力、医学知识和奇迹的佳作。
医学是科学,但是很多问题远没有研究清楚,很多领域还只是刚开始探索,个体化差异也常使意外事件相伴发生。 c:136
人工机械辅助装置比如HeartMate系统(文中译为“心伴侣”)创造了很多奇迹,让自体心脏几乎不动的患者完全靠人工机械可以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c:58
心脏外科医生某种程度上最能体现医生的人文关怀,几分钟的提前努力和一个细节都和一条生命、一个家庭走向幸福还是深渊息息相关。 c:101
但是很可惜在目前中国仍然只有体外膜肺氧合(ECMO)技术和Impella设备可以应用,而像HeartMate、HeartWare等更先进、更长时间使用的人工心脏设备仍然没有引进, c:86
这些一张一迟的片段都是国内医生难以企及的,希望今后中国的外科医生也有机会享受这难得的片刻休闲,然后才能更好地、元气满满地投入下一个挑战中。 c:75
心脏外科可不是平凡学科,它是人工循环、呼吸,及麻醉、输血技术高度发达之后的二阶分科 c:76
手术室本是非常之地,既是解除病痛的地方,也是咀嚼苦难和孤独、遥望生死的地方。既是追求生命希望的地方,也是体验悲剧与悲情,思考生存意义的地方。还是烛照心灵,寻找信仰的地方。是人与神相遇的地方,是邂逅天使、对话上苍的地方。 c:325
毕竟我在年轻的时候当过艺术家,原先在画布上摆弄画笔,后来只是改成了在人类的肉体上摆弄手术刀。对于我,心脏外科是兴趣多于工作,喜悦多于辛苦,这是我拿手的活。 c:93
每一颗心脏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的肥胖,有的苗条;有的厚实,有的纤瘦;有的跳得快,有的跳得慢。没有两颗心脏是相同的。 c:97
关于心脏运动的事实是惊人的:它每分钟搏动超过60次,泵出5升血液。换算下来,也就是每小时搏动3600次,每天86400次。每年它都要搏动超过3100万次,80年里会搏动25亿次。每一天,心脏的左右两侧都要往身体和肺部输送超过6000升血液。 c:212
一些别的化学物质也能随呼吸排出体外,特别是酒精,当它在血液中的含量超过肝脏的代谢能力时,我们就会呼出酒气。 c:122
富含氧气的血液从肺部流出,进入左心房,一路流过四条不同的静脉,左右两侧各有两条。在心脏充血的阶段,也就是心舒期,血液通过二尖瓣(又叫“僧帽瓣”,因为形似主教的帽子),进入强有力的左心室。而在心室收缩的阶段,也就是心缩期,二尖瓣闭合,左心室内的血液通过主动脉瓣射入主动脉,再经由各条动脉流遍全身。 c:73
组织死亡的速度取决于每个细胞需要的氧气量。当心跳停止,脑和神经系统不到5分钟就会损坏,接着就是脑死亡。 c:205
举着镰刀的死神盘踞在每一个外科医生的肩头,死亡永远是最后的结局。人死不能复生。 c:196
他们必须紧张快速地学习,代价则以病人的性命来计。 c:87
一片寂静,人人都在看着这个挣扎的器官为最后一线生机而奋斗。 c:24
左心室正将血液泵往身体,右心室将血液泵往肺部,两者都在苦苦支撑。 c:32
那些皆是生机,这里只有死气。手术台上刚刚有人孤独地死去。不再痛苦,不再气短,不再有爱,也不再有恨。什么都不再有了。 c:199
住院医师拿了一根大针和几段粗线,把她像缝邮包那样缝了起来。她的切口边缘仍旧张着,向外渗着血清,邮包可要比这整洁多了。 c:43
我从没见过这个病人,现在却感觉跟她很熟了似的。毕竟我陪她度过了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 c:60
透过那两只扩散的瞳孔,我能望见镌刻在她脑海中的痛苦。 c:23
乙醚厅是一座上演角斗赛的环形剧场,人们来到这里,俯瞰一幕幕生死戏剧。如果当时有人和我一同观看,分担这可怜女孩的死和她孩子的悲惨命运带来的冲击,这景象或许还不会那么残忍。 c:86
但在当时,纠结于病人的死亡是一个危险的错误,到今天依然如此。我们必须从失败中学习,争取下一次能有所改进。如果沉迷于悲伤或者悔恨,只会带来无法承受的痛苦。 c:462
勇气就是做你害怕的事。如果你不害怕,就谈不上勇气。 c:426
我这个七岁孩子在电视机前看得入了迷,简直像被催眠了一样。就在那一刻,我决定要做一名心脏外科医生。 c:53
不过有一件事是明确的:我有一双灵巧的手,我的指尖和大脑直接相连。 c:71
我避开大人的视线,悄悄走进外面的防空洞,和小鸡坐在一起,悄悄地崩溃。 c:108
手术室里分成几个完全不同的群体,每一个都需要好好对待。病人们穿着病号服,为准备手术而禁食,战战兢兢,缺乏尊严。对待他们就要和蔼友善,安慰尊重。年轻护士友好风趣。年资较高的护士自大专横,公事公办,对我的要求是闭嘴听话。麻醉医生不喜欢等别人。外科医生态度傲慢,眼里根本看不到我,至少起先是这样的。 c:64
看见一颗心脏,你要忘记它是爱和奉献的源泉;看见一个脑子,你也不要把它视为灵魂的容器。忘记这些,统统切开。 c:15
看见一颗心脏,你要忘记它是爱和奉献的源泉;看见一个脑子,你也不要把它视为灵魂的容器。忘记这些,统统切开。 c:280
我在学业上并不出色,数学和物理都念得很辛苦。在我看来,这两门学科才是测量智力的真正标杆。 c:51
我当上了“手术部助理”,成了一名清理血液、呕吐物、骨屑和粪便的专家。这是一个卑微的开始。 c:59
剑桥的街道上满是生机勃勃的年轻学子,他们穿着长袍,用私立学校的口音大声交谈,个个看上去都比我聪明得多。教授都是饱学之士,他们戴着眼镜和学位帽,骑车经过卵石铺成的路面,去学院晚餐会上喝了葡萄酒再喝波特酒。我一下想到那些浑身污垢的炼钢工人,他们戴着扁帽,围着围巾,在灰霾中沉默地骑车回家,晚餐只有面包和土豆,饭后或许喝一杯司陶特黑啤。我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c:67
在查令十字医院做住院医师的那段脚不沾地的日子里,我明白了一件事:要跟上医生的节奏,就必须把一切都写下来。医生说出的每一条命令或要求,都要原原本本地记录。一旦忘记什么,就有大麻烦了 c:123
总是因为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而失望 c:36
到这个当口,我已经决定闭嘴了。现在要紧的是行动,不是推卸责任。 c:41
再次手术时,心脏和它周围的组织会因为炎性粘连而接合在一起,心脏和它周围的心包之间也就没有了间隙。 c:35
纤颤器是一种电气设备,它能引起我们在正常情况下绝对不想见到的现象:心室纤维性颤动——心脏不再泵血,而是一味颤抖,无法在正常体温下向脑部输送血液。心室纤颤超过四分钟,脑就会开始受损。 c:73
对我来说,心脏手术或许会成为每天的工作;但对病人和家属来说,这是一生才有一次的事,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历险。做医生一定要善待病人。 c:352
“这个我真不知道,帕内特先生。我一晚上都在图书馆用功呢。”我一边回答,一边等着被天降的一道雷劈死。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c:52
睡眠不足下,是外科医生的变态人格在勉力支撑——不畏压力,善于冒险,去掉共情。渐渐地,我也加入了这个只对少数人开放的俱乐部。 c:295
每一个接受心脏外科训练的人都必须学会对肺和食道动手术,这就必然涉及癌症,而癌症特别让人沮丧。 c:33
这时我的老板已经到了职业生涯的黄昏期,他很乐意让我多承担一些在我自信范围之内的工作——也就是所有的工作。 c:51
死神即将赢得这场战役,他的镰刀就要落下。 c:16
身为坚定的乐观主义者,我问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c:23
这简直比恐怖电影还要恐怖,悲惨得令人难以相信。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可怜的孩子,他应该和爸爸一起炸死。那样也比现在仁慈多了。” c:50
飞机上的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我很快在脑子里想通了一切,没等飞机在希思罗机场降落,我就已经列出了详细的手术方案。 c:22
我猜想有数千名越南儿童因为燃烧弹遭受了同样的苦难,但是我没见过他们。我只见过奥斯林,我关心他。 c:36
只要在主动脉和相邻的腔静脉周围束一根悬带,就能将它们拉到两边,露出心包的背面,这就像拉开两幅窗帘后看见窗外的一棵树一样。然后再在主动脉和腔静脉之间竖切一刀,就能让气管下部和两根主支气管都露出来。 c:23
十八个月后,我收到红十字儿童医院的一封信。奥斯林在家里死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一滩烂污。 c:199
因为对外科医生来说,罕见的病例永远是挑战。 c:27
蓝婴综合征,也就是动脉中混入了静脉血。 c:26
我不想中间出什么岔子,于是做了每次境况艰难时都会做的事——我开始绘制详细的解剖图。 c:40
我心中不由升起了对母子俩的一股怜悯。我的身份是外科医生,但此时的我却被吸入了绝望的漩涡,客观和冷静都消失了。 c:69
我听见一阵刺耳的汩汩声,那是血液挤过肿瘤,再通过主动脉瓣流出的声音。我还听见积液的肺部发出劈啪的啰音,甚至空空的肠道发出咕咕声。这是人体奏出的不谐杂音。 c:40
以前有人问我做手术焦不焦虑,我是怎么回答的?“才不,又不是我躺在手术台上!” c:34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只是外科手术的一道难题了。 c:43
我心中升起一股兴奋与期盼之情,就像在圣诞节拆一个惊喜包裹。 c:29
我打算把男孩的心脏从胸腔内挖出,放到一只盛满冰块的弯盘上保持冷却,然后在工作台上对它手术。那样我就可以把这东西翻来覆去,随意操弄了。我自认为这是个聪明的想法,但我的动作一定要快。 c:41
这时,有人在我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别忙,这人是个疯子,他把对方司机给撞死了。”我没说话。判定责任不是我的工作。 c:30
这人肯定能活到进监狱的那天。 c:34
我已经明白:那些重症监护医生根本不懂心脏移植的生理学原理。 c:33
病人的生死取决于专家的手段,取决于我们在之后的每一分钟、他每一次心跳期间的作为,我们必须对各种强力药物做平衡的调配,最大程度上发挥这颗可怜的小心脏的泵血能力。 c:48
虽然我想表现得和善,但现在该退后一步了。你可以说这是职业的态度,也可以说我在自我保护,也许两样都有。 c:30
这就是心脏外科手术。对我是办公室里的又一天,对她却是世界末日。 c:130
外科医生应该公正客观,不该有人性的好恶。 c:101
经我手术的病人,尸检我都会参加。这首先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利益:我要确保病理学家明白我在手术中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其次,这也是学习的机会,能让我看看哪一步可以做得更好。 c:94
我希望今天会好过一些,我等不及要做点好事了。 c:27
成功的心脏外科医生是这样一个人:当别人要他说出三位世界顶尖的外科医生时,他很难说出另两位是谁。——登顿·库利[插图] c:87
得州心脏研究所的动物实验室令我印象深刻,其先进程度要远远超过我治疗人类的机构,里面放满了复杂的现代装备,每一件都是我的病人绝对不可能享受的。 c:20
我们很快证实了休斯顿方面的猜测:没有脉压的持续血流是安全且有效的。这改变了人工血泵的整个设计理念:它们不必再模仿正常人类心脏的搏动功能了。 c:35
有时生活像个混蛋,而我们也很少停下来想一想另一面的死亡是什么样子。我想这也是对的,因为想也没什么用。 c:167
一美元硬币大小的一个孔,把血泵的流入插管穿进去。今后从肺部返回心脏的血液会直接通过二尖瓣流入机器,他自己那个损坏的心室完全多余了。我不由想起贾维克的新装置,它几乎只有心伴侣的流入插管那么大。相比之 c:17
我祝他们一切顺利,早点有供体心脏出现——到那时,就要有另一个家庭经受痛苦了。 c:50
虽然已经准备好去见上帝,但他也在偷偷希望来的是一位救世主。 c:23
我们知道,如果冒险成功就会登上头条,引来移植游说团体的痛恨,有力反击那种宁愿让病人死也不尝试新技术的奇怪态度。 c:48
血泵的制造商在钛质泵壳体上画好了箭头,以防我们把它装反,看来他们已经意识到外科医生不是医学界最聪明的群体。 c:35
他的脸上出现了任何从麻醉中苏醒的人都有的释然和困惑——那种“我还活着”的表情。 c:46
术后疗法和手术本身一样重要。 c:36
做医生就是这样:你要么“积极思考”,要么退出这个高危行业。 c:112
他的生命力一天天恢复,一同恢复的还有我继续前进的决心。 c:25
在我们外科学有句格言:“看一次,做一次,再教一次。” c:120
不管来不来得及,我都要保持积极,因为一个暴躁、焦急或者兴奋过头的医生绝对无法在这个时候解决难题。我一边开车一边制定手术方案。 c:113
我觉得手术还算简单,而人际关系就不那么简单了。一边投入冒险,一边源源不断地收到国民保健署的账单,让我压力倍增。现在面临危险的不仅是某个病人的生命。这是一场战役。有许多大人物都宣称机械心脏不可能成功,我要用这一仗来证明他们错了。 c:59
生与死之间只有一条狭窄地带。病人能否幸存,要看周围的人能否医治他的疾病,看治疗是否正确及时。 c:141
我们从埃布尔和拉尔夫身上学到了许多。他们是先驱者,是最早“终身”携带人工心脏的病人。我们承认这“终身”是短暂的,但无论长短,活着都很宝贵——这一点,问问癌症患者就知道了。接下来我们需要更好的血泵——我们正在努力 c:89
尸检告诉我们,大多数术后死亡的病人,他们的心脏结构都是完好的。它只是累了。只要让它休息,同时为其他脏器供血,病人就会好起来。 c:65
超声扫描显示她心脏收缩不良。她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一种病毒引起的疾病,原理类似感冒,但因为感染的是心脏,可能致人死亡。 c:26
在这之前,AB-180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用婉转点的说法,这在统计上是比较显著的。但是我既然做了医生,就不会因为一些行政上的枝节问题让一个年轻的病人死掉。 c:53
搏动的重要性远比不上血流。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需要富含氧气的血液,因为其中包含着葡萄糖、蛋白质、脂肪、矿物质和维生素,至于这些血液有没有搏动,根本就不要紧。能流动才是关键。 c:103
她们想让我神色凝重地告诉家属还有一个关键时期,以免病人再出岔子。她们不想让我给重症监护病房施加太多压力。把所有事情做对的压力。 c:49
她的爸爸妈妈很快就能见到她了。那场面虽然会让他们痛心(她瘦小的身躯连了许多管子和设备),但总好过看她躺在太平间的石板上,脸色苍白,双手冰冷,嘴唇被气管插管擦伤的样子。经验清楚地告诉我,什么都比那样好。 c:33
从医生的角度看,医务主任就是医院里的秘密警察。简单说,他们的职责就是确保任何人都不做出任何新鲜有趣的事情。任何可能对医院产生负面影响的活动,都要统统禁止。 c:62
很快,康复前过渡(也就是我们的“保持初心”策略)就成了治疗严重病毒性心肌炎患者的首选方法。我对此相当自豪。 c:68
没必要再讨论下去了。我可以想象她的父母是怎样狂乱,渴望赶紧给孩子做一台手术,还有四位祖辈是怎样簇拥在孩子的病床周围,想安慰她父母,却只是在传递焦虑。我别无选择。 c:18
ALCAPA是“左冠状动脉异常起源于肺动脉”的简称,以人类的解剖结构之复杂,这也是一种孤立而极其少见的先天性异常。 c:57
对方告诉她完全不必担心。这正是焦急的父母想听的话。但实际情况是,谁都懒得去找孩子不舒服的原因,因为太麻烦了——这些蹩脚医生。 c:35
贝姬追问之前在同一家医院拍的X光片为什么没有发现问题,他们说是之前把心脏阴影错当成积液了——“抱歉啊,这是个常见的错误。”好一个常见的错误!这位母亲的焦虑仿佛一把斧子,砍得她喉咙干涩,双腿瘫软。 c:33
贝姬后来对我说:“一个女孩子,就算身体不好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c:70
就在我等待飞机连接空桥、打开舱门的时候,客舱服务总监给我递上一瓶香槟,祝我好运。她轻声说:“我姐姐的孩子就是您动的手术。”世界真小。我谢了她。 c:52
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尽量不让自己感染焦虑。 c:45
心脏手术必须倚仗技术,不带感情。 c:86
在休克状态下,她的身体关闭了皮肤上的毛细血管,好将血液引向重要器官。 c:34
这项复杂而高度协同的工作十分仰仗一支稳定而连贯的团队,这里的成员大多和我共事多年,我完全信任他们。 c:58
她既然已经活到了今天,我们就有义务让她继续活下去。 c:28
这是手术室的规矩,就像在军队里:对医生同事说话必须请求,对技术人员说话则可以命令。如果你直接对麻醉医生下令,他会叫你闭嘴,然后走开去做别的事。 c:106
我们已经和病房里的其他父母结下了亲密的友谊。整整一天,他们不停地问我们手术的情况,他们为柯丝蒂祈祷,也和我们一起盼望。 c:17
生命果然依赖物理学和几何学。 c:85
我带着不敢相信的眼光,最后望了一眼这只搏动的小小黑色香蕉,又转头望向超声心动仪的屏幕。那些难以理解的白色、蓝色和黄色闪光仿佛一把燃烧的火焰,令人安心。 c:49
温斯顿·丘吉尔就葬在这座教堂的墓地里,死去的花朵在他坟墓周围低首致敬。正对他坟墓的地方有一张木头椅子,那是二战期间的波兰抵抗组织捐赠的。我跑得浑身发热,气喘吁吁,于是在椅子上坐下,和这位伟人交谈起来,他的棺木离我还不到三米。这时我有了一种病态的想法:不知他的遗体现在是什么样子。那时的柯丝蒂,也差一点就又硬又冷地躺到医院的太平间里了。不过我守住了丘吉尔的格言——投降。 c:62
婴儿自身的心脏干细胞能够重新生成心肌并去除纤维组织,这是较早的一条证据。而成人的心脏就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恢复了。 c:99
儿科重症监护病房的护士都是特殊品种,她们要在工作中面对令人心碎的焦虑和痛苦,而且天天如此,这份工作不是谁都做得来。 c:25
有人会说,共情是一个好医生的必备素质,是“富有同情的医疗的关键”——虽然我也不太懂他们的意思。但如果真要对这间病房里上演的每一出悲剧仔细体察,我们就会被巨大的悲情淹没。 c:142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蠢了,居然投入了这样一个悲惨世界。为什么不干点简单的工作呢? c:45
等她接受了心肺移植,她自己那颗强健的心脏就可以捐给斯特凡了。这就是我们的计划。像这样的手术称为“多米诺心脏”(domino heart),因为甲移植给乙、乙又移植给丙,就像多米诺骨牌。多米诺移植当时就很少见,现在根本不做了。 c:61
盘子盛着4°C盐水,心脏躺在里面,冰冷而松弛,就像屠夫砧板上的一颗绵羊心。但是我们知道怎么复活它,也完全有信心让它重新启动,履行职责。 c:21
做这种手术,最好先在脑子里对成品有一幅清晰的三维图像。这方面我很幸运,遗传了大脑半球双侧优势,也就是说,我可以同时使用大脑两侧的运动皮层。我左右双手都能动手术。我平时写字用右手,击球用左手,还喜欢用左脚踢球。双侧优势在许多事情上都有好处,做手术尤其方便,这比学习和应考的能力更加重要。 c:89
朱莉和斯特凡花光了我的研究经费。但是两条年轻的生命,又岂能用金钱衡量? c:68
他心里怀着怨气,因为他已经历过两次筛选。第一次说他病得不够厉害,没有资格移植;第二次他五十八岁,他们又说他病得太重,移植了也没用。 c:57
说移植是心力衰竭的“黄金疗法”,就好比说赢彩票是赚钱的最佳手段。 c:41
我心想,我亲手超度的病人是这个数字的三倍还多,不过现在不是比试人数的时候。 c:29
和许多病人一样,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会在手术中留下脑损伤,这样就比手术前更悲惨了。我安慰他不用担心:如果手术失败,他肯定会死。这样的安慰或许显得奇怪,但是这个失败等于死亡的说法他听进去了。 c:68
我们决定在彼得的颅骨上拧进一只金属插头。人的头皮几乎没有脂肪,还有丰富的血液供应。插头会牢牢固定在颅骨上。我们相信这个办法能把供电线造成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c:55
他又提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如果他在远离医院的地方失去意识,别人又怎么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呢?他问到了我没有把握的领域,于是我用一个假想的回答糊弄了过去。但是我承认他问到了点子上。 c:35
“一点不紧张。”我答道,“除非你想让我紧张。我不是那种会紧张的类型。那样的人是干不了这份工作的。 c:67
我虽然不能说他的脚底装了弹簧,但他出去的时候有了比弹簧重要得多的东西——希望。 c:45
戴安娜告诉丈夫,她不能替他决定,也不能指导他应该怎么做,但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她都会全力支持。 c:44
他回答说反正手术过后他肯定会在一个更好的地方,不是人间就是天上。 c:86
我们这支英美联合团队取得了世界第一,但彼得才是真正的明星——这个装了仿生心脏的没有脉搏的人。他形容自己是个标准的电子人(cyborg)。 c:33
别人说我勇敢,我实在生气。我其实一点都不勇敢。我只是在用一种确定的缓慢的死法换一个不确定的选择:要么手术失败速死,要么彻底康复。我在刚刚出院时根本不敢计划将来,可以说是过一天算一天而已,现在却开始思考怎么利用时间了。我联系了每一个朋友,告诉他们我还没死。 c:79
几个逛街的人帮忙找回了彼得的供电线,他摸索着将插头以最快速度重新装到脑袋上。一个老太太替他接好电线,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立下了怎样的功劳。 c:29
“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有意义的生活会不会变成一副重担,压倒我对这段新生命的惊奇。” c:95
他质问我:你是真的想自杀吗?我说真的想,只是想法还没强烈到让我克服对自杀过程的恐惧。 c:74
彼得留下的遗产是宝贵的。他的经历证明了机械血泵的巨大潜力:它能为千万名严重心力衰竭,却没有资格接受心脏移植的患者带来高质量的生活。 c:46
彼得说得很清楚:这段额外的生命不是普通的生命。你要为此付出代价,还要再度迎接死亡。 c:62
身体和心灵就像丈夫和妻子,并不总会约好一起去死。——查尔斯·C.科尔顿 c:105
有那么一位女士铁了心认为自己要死,以至于在一次极为简单的手术之后真的把自己想死了。绝对不要低估人类的心灵。那可是强大的东西。 c:84
“气道,呼吸,循环”(airway, breathing, circulation)是急救人员辅助记忆的顺口溜,也是医学基础的ABC。每个医生、护士和急救护理都知道这个。 c:52
诊断就像拼拼图。你要先找到其中每一块,再把它们拼在一起。只有到了那时,完整的画面才会呈现。 c:61
这是可怕的“闭锁综合征”(locked in syndrome),患者全身各处的随意肌完全瘫痪,只剩下控制眼球的那些还能活动。更糟的是,只有眼球的纵向运动和眨眼动作保留下来。此外,负责思考的大脑(也就是大脑皮层或说灰质)并未损坏,病人依然警觉,意识清醒。他们可以思考,只是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真是噩梦一般的处境。 c:98
平躺不动往往带来肺部感染,还有腿部静脉血栓造成的肺栓塞。 c:22
事实上,我的内心就要被情绪的黑洞吞噬,我需要逃跑。 c:27
我们被困在一个两难境地,一边是凶残的恶魔,一边是汹涌的大海。我认为还是要对付恶魔。神会在这场战斗中庇佑安娜和她家人的。再说她也不会游泳。 c:36
“谁能想到,我这枯萎的心竟还能萌生绿意?” c:136
虽然这不关我什么事,但在从事外科四十年之后,我依然不能对别人的悲伤无动于衷。这幅小小的绝望画面让我心烦意乱。 c:45
“空气到头上,病人死床上” c:31
给断骨绑上夹板,它就会愈合。让受伤的心脏休息,它也可能康复。虽然不是个个如此,但是在我看来,病人应该获得这个机会。 c:74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中立态度开始消退,共情渐渐占了上风。这个职业让我深受折磨。 c:138
我们凡人只是租客,很快大房东就会通知我们:租约到期了。 c:70
医学生都学过,肾上腺素是负责“战斗或逃跑”的激素。 c:55
我很喜欢做胸部穿透伤手术,因为它们捉摸不定,每一例都不相同,次次都能考验我的技术。 c:44
大量失血时我不喜欢输液太多,输普通补液只能简单地提升血压,加剧出血,并不能提供凝血物质促进止血。 c:33
华盛顿特区的一项研究发现,同样是胸部穿透伤,由私家车送到医院的伤者,幸存率要高于急救护理送来的那些,因为急救护理还要多花时间挂输液袋、输入凉凉的液体。 c:45
急救法则第一条:如果刀子(偶尔还有螺丝刀)还插在那里,先不要动它。如果它正随着心脏的每一下搏动而摇晃,那么刀身或刀柄可能在心肌上捅出了口子。这类伤者往往是自杀未遂,因为别的袭击者鲜少会留下自己的刀子和指纹作为证据。 c:95
这不仅是我第一次操刀开胸手术,也是我第一次遭遇这种致命的并发症——空气进入脑血管。 c:26
我本能地告诉她会好的——不是我知道她会好,而是觉得应该给她一些安慰,把她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奇怪的物件。 c:32
她血压下降,血块封住了伤口——这是人体的自然急救策略。而补液会推动血压上升,使伤口重新流血。我把这种做法称作“治疗数据”而不是“治疗病人”。 c:83
事故发生时,上帝一定也坐在她车里。或者现在正坐在我肩头。也可能都在。 c:34
对一名不幸的伤者来说,幸存的一线希望取决于身边有没有经验丰富的创伤外科医生。而这是少数人才有的优待。 c:171
力量不是从胜利中得来的。你的斗争会增强你的力量。当你经受艰苦而能坚持不放弃,那就是力量。 c:166
她的瞳孔对光线还有反应,说明他们把脑保住了,然而那颗可怜的心脏仍在蠕动,伤痕累累。 c:12
但这些“假如”对心脏外科没有好处——因为它们于事无补。我们要做的是动手治疗眼前的疾病。 c:27
针对这个病例,我们需要一台体外膜肺氧合器,简称“ECMO”[插图]。ECMO由一台离心泵和一部氧合器组成,功能与心肺机里的氧合器类似,不同在于它可以长期使用,连续运行几天或几周,直到病人的心脏好转。 c:62
这就是丑陋的真相:我们拼命想保住少女的性命,手上却没有她急需的设备和药物。 c:41
我又累又急,忍不住发作:他们算老几,凭什么质疑我们挽救这个二十一岁年轻人的努力?我们不是移植中心,那又怎么了?她不需要心脏移植。她的心脏只需要休息一阵,好从过去二十四小时遭受的重击中恢复过来。为什么这个被称为“优秀中心”的地方不能挽救医院外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倒下的孩子?显然不是因为医务人员不够努力。 c:36
颅骨是一个坚硬的盒子,当脑部发生肿胀,有些东西就必须排出。流体空间受到压缩,继而消失,脆弱的脑组织和神经被扭曲,最后脑干的一些部分也挤到颅骨外面,于是瞳孔对光线失去反应。而当脑干的反应消失,病人就死了。 c:35
我痛心疾首。整个英国,没有一支团队像我们这样拥有丰富的经验,在实验室里付出那么多辛苦,做出过那些重要的发现。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是一家移植中心,所以没有资格获得经费。重要的是节约成本。而节约的结果就是死亡。 c:106
那位帮助我们抢救的护士也在床边,想守到最后,确保顺利交接,也给这对父母以情感上的支持。真是少见的情操。这么做是需要道德决心和勇气的。 c:28
但我心如刀绞。离开时我已经垮掉了,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肩头。执业几十年,那是我最伤心的一天。 c:95
那时我年轻精力多, 爱上了本地医生的老婆, 我每天都吃一只苹果, 好让医生不来找我。 c:56
从妊娠十二周到三十六周的时间里,心脏泵出的血量最多可以达到非妊娠期血量的150%。 c:43
关于孕期的伦理原则很简单:医生的首要责任是保护母亲,宁可牺牲胎儿维护母亲的健康,也[插图]能为了没有出生的孩子置母亲于险境。 c:64
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外科医生都喜欢报喜不报忧,因此在公开的数字背后,可能还有数百个没有公开的失败病例,其中的胎儿,甚至母亲都可能因手术失败而死去了。但这种事最好别说,对吧?隐瞒失败是人的本性。 c:59
一个麻利的外科医生必须很有条理,不能有不必要的动作,只在需要的地方缝针,不做任何重复劳动。因此,一个麻利的外科医生动作未必很快,但大脑和手指一定默契配合。这是天生的本领,不管受多少训练都于事无补。 c:150
应对方法都写在指南里了,每个人手上都有。问题是,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人都读了吗?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不然会有人投诉的。 c:22
把尿当作好事来庆祝,就只有医学这一行了吧。 c:57
手术后的第二天总是最难熬。第一天是幸存的狂喜,第二天就只剩下疼痛了。 c:47
有一颗永不变硬的心,永不厌烦的脾气,一双手触碰人时永远不会伤害别人。 c:134
当时我们正好有一位愿意和属下交流的院长,他很招人喜欢,时不时会从象牙塔里钻出来,会见我们这些工蜂。 c:35
“你认为国民保健署应该为这些心泵出钱吗?”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几句:“你认为一个第一世界国家的医保体系应该用现代技术延长人的寿命吗?还是应当让年轻的心力衰竭病人悲惨地死去,就像在第三世界国家那样?” c:66
紧张的外科医生一般表现不好,这一点已有多项研究证明。压力会干扰判断,使人手抖。实际上,压力正在破坏我的职业。 c:66
我一边指导麻醉医生和灌注师,一边不停对电视观众解说:“开始给肺部通气。你那边减小血流。调高贾维克。”如此细致的协调工作,却来自一个不愿打开汽车引擎盖也不会使用电脑的人。 c:26
我心中泛起怀旧之情,想起我在这间手术室里的第一台心脏手术。当时我穿了布罗克勋爵的靴子。还记得我用骨锯锯开那位可怜女士的胸骨、切入她的心脏时,穿着细直条纹西装的马蒂亚斯·帕内特大步走进手术室里喊道:“韦斯塔比,这次你又闯什么祸了?”现在我这个毛头小子也管事了。 c:33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间手术室。手术台下有几滩血,在灯光下泛着红光。地上还有一滩尿,那是导尿管渗漏的结果。几个灌注师正把多余的管子收进一只黄色塑料容器,沾血的绿色手术巾塞进几只干净的塑料包,穿着蓝色手术衣的护士们正在收拾多余的白色棉签——彩虹里有的颜色都有了,像艺术家的梦。 c:48
这里有一个“能做成事”的环境:一家著名的旧医院,依然在向往做些新的事情,而不是一味寻找不做的理由。 c:69
然而说到破坏力,还没有哪种身体疾病能和医院里的官僚体系相比:今天不能手术,明天没有床位,后天护士人手不足,大后天初级医生罢工。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法定强制”训练:我要坐在一间教室里,跟急救护理学怎么做心肺复苏,或是接受测验,回答怎么开胰岛素和抗癌药的问题——这些在我工作中都绝对用不到。还要在六十八岁高龄写什么“个人发展计划”。纯粹浪费时间。我本该在病人胸口忙碌,做些真正有益的事情。 c:122
不要因为结束而哭泣,要因它发生过而欣喜。 c:230
因此我给他的第一条建议是:“我们做这行是为了病人,不是为我们自己。我们或许会因此吃苦,但很少会在将来后悔。” c:190
我的第二条建议是:“追逐你的梦想,为你的姐姐而努力。” c:43
我告诉他不要害怕冒险,有时冒险的回报很丰厚。 c:68
于是我最后告诫他一句:“过去就是过去,扔到脑后就行。重要的是将来。” c:185
老实说,我也很乐意睡过去,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处在手术对象的位置。况且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台手术。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c:77
在从事心脏外科手术多年、通过了重重测试与考验,经历了许多当时无法避免的死亡之后,我们会渐渐有一些倦怠,某种意义上还会无限伤感,因为生命有其必然性,是人力无法扭转的。 c:127
心脏外科手术是艰难的道路,又是孤独的目的地。 c:26
我知道在专业上取得进步需要什么品质:对我来说,那需要不懈的努力,横向思维,还有直面鲜血的勇气。 c:107
她是来自非洲的自由灵魂,眼睛里没有流浪汉和政治家的区分——他们都是宝贵的人,都要待以尊重。 c:41
说到底,一门面对死亡的职业是不可能繁荣的,只有殡葬业和军事除外。 c: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