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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孽的报应:德国和日本的战争记忆.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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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孽的报应:德国和日本的战争记忆

伊恩·布鲁玛 - 历史榜-世界史

一部关于战争记忆、国家罪行和民族悔罪的政治游记。二战结束七十年来,当正义的一方欢呼胜利,德国和日本这两个“危险的民族”,又是如何面对自己不光彩的过去?表面看来,德国人对大屠杀的彻底反省,日本对侵略责任的抵死不认,世人有目共睹;然而在历史的阴影下,关于奥斯维辛、广岛、南京这几个炼狱之所,关于历史的胜者审判和历史的纪念泛滥,以及为了实现“正常化”的努力和手段,两个看似迥异的国度,实则都充满了难以分辨是非的灰色地带。走访历史的暧昧角落、捕捉冠冕堂皇话语之下的潜台词,同时作者也不忘一再追问:究竟该由来偿还,这罪孽的报应?

理想国译丛序

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保持一种非功利的兴趣:对世界的丰富性、复杂性本身充满兴趣,真诚地渴望理解他人的经验。 c:56

导读 国家以什么理由来记忆

伊恩·布鲁玛(Ian Buruma)的《罪孽的报应:德国和日本的战争记忆》是一部政治性的游历思考记录,就像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和《新大陆游记》或英国移民作家奈保尔(V. S. Naipaul)的一些游历作品,可以称其为“政治游记”(political travelogue)。 c:28

战后德国和日本如何“应对”各自战时罪孽的不同方式:一个是以悔罪的方式承受责任;另一个则是以抵赖和健忘来躲避报应,但历史失忆同样时刻伴随着罪孽的重负,不拿起只会变得越加沉重。 c:129

尽管荷兰与德国有着文化上的相似性,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战后的荷兰人在地理和心理上都努力与德国人划清界限。 c:13

特别耐人寻味的是,“战前德国吸引日本人的那些元素——普鲁士威权主义、浪漫民族主义和伪科学种族主义——在日本留存了下来,反观在德国却十分不受欢迎”。 c:90

布鲁玛通过他的政治游记要表明的是,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不是其种族或文化的固有本质特征,而是政治结构。对德国和日本战后悔罪起到关键影响的,是两国战后不同的政府制度及其形成过程。 c:178

没有对政治责任——准确地说,是对战争与和平的责任——的承担,日本就不可能产生一种面对过去的成熟态度。必须先有政治变革,接着才会有心态变化。修宪只是一部分努力;更换政府起码同样重要。因为只有一个新政府才能与战后秩序一刀两断,而这一秩序至今仍然受到战时政权的玷污” c:123

当领袖掌握的权力不受限制,追随者又获准可以欺凌弱者时,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成为危险分子。脱缰的权力会勾起个体和暴力团伙心中的野蛮。 c:132

政体的改变和国民的政治成熟;民族主义的影响;确认加害者和受害者;天皇制与以希特勒为首的纳粹极权的不同 c:95

是民主制度保障了战后德国思想活力,德国人是在不同意见的存在、交锋和争论中成熟起来的。 c:61

德国人能从宪政和自由民主的立场反思过去,而日本人则做不到。大多数上了年纪的日本人承认,确实发生了罪恶的事情,然而,就算是那些非常厌恶战争的人士,他们也缺乏合适的道德参照和政治哲学语言,无法像雅斯贝尔斯或哈贝马斯那样对过去进行深入反思和讨论。 c:49

正是由于在政治上的幼稚,日本社会在对待国家罪行的思考上严重滞后于德国。与善于独立思考的德国公众相比,日本社会里却充斥着沉默的大多数和糊涂的大多数。在日本始终难以形成对战争罪责、人道灾难、记忆伦理、新型国家认同等重大问题的深入反思和公共讨论,也使得日本难以摆脱在国际政治中的被动局面。作为一个强大的、非西方的现代国家,日本需要有更大的国际尊敬和影响,但是,由于与曾经被它侵略的亚洲国家之间的宿怨无法肃清,日本难以真正赢得他们的信任和尊敬。 c:129

战后日本和德国不同的第二个方面,是日本没有办法像德国那样摆脱战前和战时起过关键作用的浪漫民族主义,从文化的自我认同转变为对自由宪政共同体的认同。 c:67

战前的日本同德国一样,以知识分子和政客为首的精英人士往往感到有必要借助浪漫民族主义,来抵消某种民族自卑感。 c:54

这两个民族在彼此身上都看到了自己吹嘘的品质:尚武精神、种族纯洁、自我牺牲、严于律己等等。战后,西德人竭力想要摆脱这种形象,日本人则不同。 c:63

战后,德国人以认同德国宪法来构建自己的国族认同,而日本人更多的是用抵抗“他者”——主要是“反美”—来找回自我。 c:79

记忆是有选择性的,就在日本人选择了“受害者”记忆的同时——也因为他们选择这一记忆——他们消除了自己作为对亚洲其他国家人民“加害者”的记忆。这是日本人历史短视和拒绝承认战争罪行的主要原因。 c:106

在广岛,日本是受害者的看法被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人们坚称广岛死者是无辜的,这种“无辜受害者”的记忆排斥了日本是侵略者的记忆。 c:63

即使政治自由派也经常声称,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掷的两颗原子弹清洗了日本的战争罪孽,使日本人获得道德权利,可以“审判其他国家,特别是美国”。 c:60

阻碍日本充分认识侵略战争和人道灾难罪行的再一个政治因素,便是日本的天皇制度。 c:48

也就是说,否认南京大屠杀不是一个简单的历史认识问题,而是涉及维护天皇制度的合法性和权威。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看法。 c:89

东京审判时,裕仁天皇不仅逃脱了制裁,法庭甚至都不能传唤他出庭作证。日美两国达成协议,最高“神轿”不得受一丝牵连。这是一笔政治交易,牺牲了战争受害者的正义,其非正义的后果一直延续至今。只要天皇还摆在这个位置上,“日本人就会在坦白过去一事上扭扭捏捏。因为天皇对发生的一切均负有正式责任,而通过免除他的罪责,所有人都得到了赦免”。 c:87

德国的悔罪是一种日本至今未能取得的政治成熟和道德进步。 c:60

事实上,今天的后人是无法代替当年的受害者说出真相的。我们今天所能做的也许正是像布鲁玛那样,不只是从个人道德良心,而且是从国家政治制度的优化(宪政和自由民主)来期待绝大多数人有意识地改变他们旧有的思考习惯和偏见,也就是布鲁玛所说的,在政治上成熟起来。 c:46

在新的国际人权道德环境下,加害者对受害者所作的正式道歉已经是一种必需的道德义务,也是一种对未来仇恨化解和道德秩序重建的真诚政治承诺,在国际间是如此,在国家内部也是如此;对日本是如此,对所有其他国家也都是如此。 c:65

前言

不过,德国人之所以获得邻国更多信任,是由于他们正一点点学着信任自己,尽管这一过程缓慢而痛苦,且有时并不彻底。 c:37

保守派首相依然年复一年地参拜供奉有战犯灵位的靖国神社。对战争罪行的辩解和否认之声依然不绝于耳。很明显,太多有头有脸的日本人并未“应对”过战争。 c:21

但与纳粹德国不同的是,日本并没有系统性灭绝一个民族男女老幼的计划——这个民族出于意识形态原因,被认为不配有生存权。反常的是,这一切也许使日本人更难正视历史。 c:32

右翼民族主义者喜欢借日本没有屠犹这点做文章,以此证明日本人根本没必要对这场战争感到愧疚。 c:21

在东方人的观念中,耻感必须靠沉默、抵赖等做法来加以掩饰。 c:29

之所以没有,更多是出于政治而非文化原因。这不光同1946年美国法学家起草的《和平宪法》有关,也同天皇体制扮演的角色有关。战后,麦克阿瑟将军出于权宜之计,豁免了日本皇族的战争罪行。 c:34

因为在日本不存在类似纳粹党的组织,没有希特勒式的元首,日本军国主义就被归咎为“封建”文化和武士道精神的恶果。 c:22

较为“进步”的日本人越是搬出战时暴行的历史来警告人们切勿背离和平主义,右翼政客和评论家就越会为日本的对外战争进行辩护。 c:23

历史观从一开始就是政治化和两极分化的。宪法和平主义者和修正主义者之间的冲突在1950年代曾导致政治动荡,为了拔掉这枚“肉中钉”,主流保守派尝试通过集中精力发展经济,把人们的注意力从战争和政治上转移开。 c:35

中国惯于以日本的历史罪行作为把柄,进行政治施压,因此日本人对中国崛起的焦虑催生了一种好斗的爱国心理,甚至不惜以无视历史事实为代价。 c:61

日本人乐见自己的国家被拿来和德国作比较,它们都有高效、干净、勤奋、守秩序等优点。而战后的德国人坚定不移地想成为自由、进步的西方社会的模范成员,他们可并不热衷于被人拿来同日本人作对比,因为这太像是对战前“东方日耳曼人”尚武精神的一种肯定和赞许。 c:27

序:敌人们

1940—1945年间德国占领荷兰,由之而生的恨意属于民族仇恨,而非政治敌对。 c:15

文化相似性令人尴尬,甚至存在威胁。边界务必清楚划定,这不仅是地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德国的形象必须变得不堪入目。 c:47

有些人年纪太轻,还不能上阵打仗,为国捐躯,他们便觉得自己似乎面临一项男子汉气概的考验,这项考验周而复始,必须一次又一次地通过,因为一个人没有办法弥补错过血洒沙场的遗憾。 c:13

因为在我看来,比起英雄主义,失败才是更典型的人性。 c:55

人们告诉我,不能相信日本鬼子,他们对人命没有半点尊重,未作警告就偷袭了珍珠港。 c:11

巴丹死亡行军、马尼拉浩劫、新加坡大屠杀,这些事在日本鲜有提及。 c:15

日本的浪漫主义者越是强调日本性的精髓,他们的口吻就越像德国的形而上学者。 c:35

耐人寻味的是,战前德国吸引日本人的那些元素——普鲁士威权主义、浪漫民族主义和伪科学种族主义——在日本留存了下来,反观在德国却十分不受欢迎。 c:33

人们有时能得出这样一种印象——在柏林尤其如此——德国人的记忆就像一条巨大的舌头,一遍遍地舔舐,想要找出那颗隐隐作痛的坏牙。 c:57

位年迈的德国外交官曾语气悲凉地向我回忆道,曾有日本同事告诉他,德国人对昔日罪孽的念念不忘和向受害者道歉的诚恳劲儿,必然会导致丧失德国人的本色。 c:16

日本也没有一名政客像在华沙犹太人隔离区遗址下跪的维利·勃兰特那样,双膝跪地,为历史罪行道歉。 c:18

借露丝·本尼迪克特的话来讲,这是不是因为日本人有亚洲人的“耻文化”,而德国人则属于基督教的“罪文化”? c:28

以日本为例,我强调的是侵华战争和广岛原爆,这是因为这两件事相较于其他事件,已经以高度符号化的方式,牢牢嵌入日本的公共生活。 c:11

倘若说这两个民族在战后依然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他们身上都残留着对自己的不信任感。 c:32

格拉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哀叹德国统一。他说,有了奥斯维辛,德国应该永远分裂。一个统一的德国对自己和全世界都是一种危险。大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补充说日本也是个巨大威胁。他说,日本人从未正视过自己的罪行,日本仍是个种族主义国家。 c:27

第一部分

自由和民主定义了继承古罗马文明、信仰基督教和经过启蒙运动洗礼的西方世界,而亚洲则意味着古板、专制和战争。第三帝国就是亚洲的。 c:24

Weltuntergang c:13

覆盖着肮脏积雪的集市广场上屹立着一尊贝多芬的铜像,一面白旗插在他冰冷的手中,上面是“禁止轰炸”的图案。 c:11

迈克尔说,德国有心结。“我相信,如果你给德国人做心电图测试,随便谁,老少都行,你会发现,一提到犹太人,对方的肾上腺激素水平就会猛增。” c:30

德国在政治和军事上缺乏坚定,却对和平过度忧虑,再度显示出这个国家是自身历史的囚徒。 c:30

betroffen。辞典给出的翻译如下:“受到震惊、失望、惊骇和迷惘的冲击或影响。” c:20

betroffen意味着一种罪恶感、耻辱感,甚至是无地自容。说某人betroffen,就是说他无言以对。但它还隐含了道德纯洁性这层意思,betroffen是“掌控过去”的一种方法,展示悔悟和认罪的态度,并换取宽恕和灵魂的升华。 c:20

在德国,新兵是可以以良心不安为由拒绝参战的。“命令就是命令”(Befehl ist Befehl)这句话再也不能成为实施暴行的借口了。 c:61

“六八一代”胸怀一种高于一切的道德目标:要和父母那辈人彻底划清界限,打破他们罪恶的沉默,散播和平的讯息,或者干脆就说德国人再也不会受到战争的诱惑。 c:23

物质繁荣就像一层厚厚的白雪,把过去覆盖起来,掩藏所有痕迹,也遮蔽一切声音。 c:49

猜忌心是德国政治语言的一部分。 c:11

拜托,请别夸大我们和日本人的共同点,我们很不一样。我们德国人可不会为了把公司做大做强就睡在公司。我们只是人,普通人罢了。 c:68

过去对日本主要战犯实施绞刑的监狱,如今被一栋摩天大楼和购物中心所取代。 c:20

自卫队是一个并不牢靠的妥协产物。实际上,日本的兵员人数相当庞大,只是宪法禁止其向海外派兵。 c:35

反观日本人,他们的集体纪律、对权威人士的俯首帖耳,以及对待工作的军事化态度,似乎离一个才刚刚克服——也许远未克服——的自我形象并不是太远,这点让人不悦。 c:32

同德国一样,以知识分子和政客为首的日本人往往感到有必要借助浪漫民族主义,来抵消某种民族自卑感。引进费希特的浪漫民族主义(organic nationalism)理论是为了振奋日本人的自尊心,即便那时的日本正在经历全盘西化,向西方列强看齐。 c:36

拿纳粹宣传家乌拉赫(Albrecht Fürst von Urach)的话说,日本人的天皇崇拜是“世上最独特的一种糅合了国家形态、国家意识和宗教狂热的产物” c:47

“民主,”一个漫画家开口道,“并不是普世的,它只是一种西方理想,西方人谎称其具有普世意义。这恰恰是这场战争错误的原因:西方试图把想法强加给非西方国家。美国人不仅伪善,还很傲慢。” c:45

“日本,”松本写道,“尚未对其战时暴行进行过忏悔,因此如果我们不能自我批评,就没有资格指责伊拉克人采取非人道行为和违反国际法。” c:22

历史就是一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c:18

或许,如果联军的轰炸目标不是伊拉克而是中国乃至朝鲜的话,日本的战争罪孽就会起作用。但就算是那些对中国和朝鲜抱有歉意的日本人,也不会把日本发动的战争和屠犹看成一回事。 c:22

和平主义恰好是一种用来麻木历史罪行之痛的办法。或者反之,如果一个人沉浸在里头无法自拔,和平主义就会把对国家罪行的内疚转化成一种美德,相比于其他国家的死不悔改,甚至成为一种优越感的标志。这也可以是历史短视的成因。 c:51

让他真正难以接受的是,日本在战后本有机会和过去一刀两断,却被美国人生生给搅了。是美国人允许天皇保留皇位,并同意那些把日本引向战争的官僚和政客继续统治这个国家;也是美国人,通过建立自卫队,促使日本人亲手削弱了本国宪法;同样还是美国人,把日本人变成了美帝国主义在亚洲的帮凶。 c:48

在小田眼中,美国大兵和原日本帝国军人一样,既是侵略者,也是受害者;说他们是侵略者,因为他们残害无辜百姓;说他们是受害者,因为他们也是迫于命令。 c:20

日军的身材普遍高大,肤色较浅,穿着欧式军装;而他们的对手则是侏儒一般的黄种人,留着辫子,身穿丝绸衣服。日本人的优势一露无余。 c:14

一是某些最丑恶的欧洲传说在日本扎下了根,二是屠犹历史在日本没有影响,三是日本在某些方面十分闭塞。 c:11

诚然,相较于西德人,日本人较少关注他们带给别人的苦难,更倾向于推卸责任。 c:26

世上最糟糕的局面就这样产生了:主权没有复得,不信任感依然存在,而不满情绪在日积月累。龟井等鹰派愤怒于美国人把日本变得一蹶不振;小田等鸽派则恨美国人阉割了《和平宪法》。双方都很反感被人当成帮凶,且都感到自己是受害者,这也从一个角度解释了要日本人承认他们的战时问题为什么比德国人更难。 c:43

近年来,日本往往被称作经济巨人、政治侏儒。然而,这一特征和传统日本心理——孤立主义、和平主义、在外国人面前的胆怯,或诸如此类的品格——的关系并不大,倒是和战后美国参与创造的政治大环境有莫大关联。 c:25

第二章 废墟中的浪漫

只有自由派的日本人才管二战叫太平洋战争。那些坚持认为日本打仗是为了把亚洲从布尔什维克主义和白人殖民主义魔掌中解放出来的日本人,管这场战争叫大东亚战争,一如“大东亚共荣圈”的说法 c:57

解放通常掺杂着非正义,因为解放者往往没比征服者好到哪儿去 c:32

德国人管这叫“覆灭”(Zusammenbruch)或“零时”(Stunde Null):所有一切似乎都来到了终点,需要推倒重来。日本人管这叫“战败”或者“终战”。后面一个词淡化了战败的打击。 c:35

过去,自然崇拜经常蜕变为对日本国家政权的崇拜。于是,1946年上映的一部故事片里,农民在富士山山坡上劳作的一幕被剪掉了。这就好像说德国——不管有没有“特殊道路”——只需肃清纳粹主义,而日本的整个文化传统都必须回炉重造。 c:25

如果说蘑菇云和天皇的广播讲话是关于战败的俗套印象,那么美国大兵(往往是黑人)强暴日本少女(总是又年轻又天真那种)——而且施暴地往往是洁净的水稻田(象征朴素和田园牧歌式的日本)—则是战后军事占领题材影片的一种标准套路。 c:22

在名作《堕落论》中,坂口把东京遭遇的空袭描绘为一幕壮丽的奇观,一场足以致命的焰火表演。[插图]他陶醉于“人们听天由命的诡异之美”,乐见少女们在一片焦土上四处走动,在破败与毁坏间绽放笑容。 c:19

“哦,日本人,哦,日本,我希望你们都变得堕落。日本和日本人必须堕落!只要天皇体制还在,只要这种历史设计依旧是民族观的一部分,他们就会被操纵,而我们也就无法像人一样在这个国家活下去。” c:19

当时,对于坂口安吾或者其他作家来说,废墟提供了希望。终于,日本人在脱下了传统和理想的“虚假和服”后,只剩下最基本的人类需求;终于,他们能感知真正的爱和痛苦;终于,他们将变得诚实。废墟里容不下虚伪。 c:24

拿尤利西斯来对比希特勒的部队或许并不太合适,但却典型地折射出这位德国作家想要成为“西方文明世界”一分子的急切心情。 c:12

靖国神社是走上军国主义道路的天皇崇拜最神圣的庙宇。 c:13

在日本,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麻烦之处在于,所有变革都有赖于美国人下达的命令。当然了,这是战胜者的特权,而且许多变化都是有益的。但是日本俯首帖耳的姿态意味着这个国家从未真正成熟 c:31

德国人一遍遍地被提醒要牢记纳粹和屠犹历史;反观日本青年,他们想到的只有广岛和长崎——兴许还有南京,不过仅仅是在得到了自由派学校老师和新闻记者的开导之后。 c:32

第二部分

德国将一直拥有多层含义,奥斯维辛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说:歌德和种族灭绝、贝多芬和毒气室、康德和长筒军靴,所有这一切都是德国历史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c:60

认为参观历史遗迹能够拉近与过去的距离,这样的看法往往是一种错觉,事实常常截然相反。 c:28

在这里,过去已经僵化为某种纪念性的东西,或者套用阿多诺的话来讲,“变得像博物馆那样”(museal,指物体和观者之间不再有互动关系)。 c:25

这些格言(Sprichwörter)很典型地反映出德国人的严肃、虔诚、善良用意和自我陶醉。他们渴望从《圣经》、诗集或典籍中摘录几句经典语录,当做标签贴在任何地方。与此同时,这种欲望将思想矮化为平庸的共同要素。发展到最坏的时候,魔鬼也有冲动引经据典。 c:40

惨剧发生的地方有一种魅力,其能轻易蜕变为自虐式的快感;想象力摇身一变,成了渴望被吓一跳的病态愿望。这或许是最难抵御的一种媚俗,尤其是当一个人——恰如和平活动家小田实所言——接受的是从受害者角度出发的教育的话,便更是如此。 c:42

然而,想象力却是联系过去的唯一纽带。只有在想象中——而不是靠数据、档案或照片——人才算是活生生的人,涌现出来的也不仅仅是历史,而是故事。 c:15

“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特奥多尔·阿多诺这样写道。 c:22

“仇恨是个可怕的字眼……我谁都不恨,我甚至对那些罪大恶极之徒也恨不起来。他们迫害我,但我无意成为审判他们的判官。不过,我拒绝且无力担当判官还意味着下面这点:不应当由我来原谅和宽恕有罪之人。在我眼里,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凌驾于人类审判能力之上,只有上帝才能对非人类的罪行作出判决……” c:17

认为奥斯维辛是德国人身份中某些可悲缺陷造成的想法,就好像说是德国人的集体天才造就了歌德和勃拉姆斯,只会固化某种神经质的自恋症:往好了说,这是一种永恒的担忧,生怕德国人是个危险民族;往坏了说,这是一种畸形的自豪,自豪于一种近乎原始部落的禀赋——既能创造美轮美奂的音乐,又能犯下难以启齿的罪行。 c:55

第四章 广岛

对于大多数日本人而言,广岛是太平洋战争的终极象征。日本人民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浓缩在这个近乎神圣的词汇当中:广岛。但广岛不仅象征着民族殉难,还象征着极度邪恶,常被人拿来和奥斯维辛相提并论。 c:31

只有在要讲究等级尊卑的时候,日本人才会变得庄重肃穆,肃穆得近乎压抑。 c:20

通过让全世界了解他们的殉难,犹太人保住了自己的种族认同,恢复了他们的阳刚气概。与之相反,日本人在遭到美国人诓骗后,误以为应立即着手重建广岛,扫除日本人的苦难痕迹。结果是战后的日本人缺乏认同感,他们的阳刚之气也因为美国对日本战争罪行的宣传变得一蹶不振。 c:20

和平教育传统上指反战主义、反美主义,以及对共产主义国家的强烈同情,尤其是中国。 c:17

日本的左翼和平主义同常和右翼有联系的浪漫民族主义存在共通之处:两者都对被美国人夺去集体记忆一事心怀怨恨。 c:23

长崎之所以被淡化,不仅因为广岛率先遭到打击,还因为长崎的军事目标比广岛多。位于长崎的三菱工厂为日军制造了大量军火。除此以外,还有一层鲜有提及的因素:长崎原爆的位置恰好在社会弃儿和基督徒的生活区。长崎市余下大片区域躲过了一劫,这点也和广岛的情况不同。 c:20

广岛和奥斯维辛之间的对比正是基于下面这种观念:广岛和屠犹一样,不是战争的一部分,甚至与之毫无关联,而是“发生在世界末日的某件事”。 c:23

所有这些作品都缺乏一种对1945年8月6日原爆以外广阔世界的认知。 c:22

日本人的罪孽被消解在全人类的罪孽中。这点让日本人同时选择了两条路:一条是民族之路,即他们是原子弹唯一的受害者;另一条是普世之路,意指他们是广岛精神的倡导者。 c:33

不管是日本人还是德国人,他们的民族性更多以历史、道德和宗教精神为基础,而非公民权。 c:12

在广岛,受害者的看法被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人们坚称他们是无辜的。然而,在日本对外战争史上,广岛根本谈不上无辜。1894年,日本同中国打响“甲午战争”时,部队正是从广岛出发、开赴前线的,明治天皇也把指挥部搬到了广岛。这座城市因此变得富有,十一年后的日俄战争则让它更加富庶。广岛一度还成为军事行动的中枢。 c:35

广岛市民的确是受害者,但凶手基本上是他们自己的军事领导人。 c:20

战争的历史,或者说任何历史,的确都与广岛精神无涉。这也就是为什么奥斯维辛是日本官方唯一允许拿来和广岛作对比的事件。其余所有事都太有争议了,与“历史长河”的关联又太紧密。1980年代末,吴港市知事曾提议在广岛和吴港之间的某个小镇建造一座奥斯维辛纪念堂。广岛知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反战市民团体也不反对,但是他们坚持要求把建造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作为一大附带条件纳入到这个项目中来。方案悄无声息地流产了。 c:27

如果政府给工人发放赔偿金的话,等于正式承认日军从事了非法行为。有关化学战的只言片语刚溜进日本学校教科书中,文部科学省便迅速将其删掉了。 c:13

在喊出‘永不再战’的口号前,我希望人们见识一下战争的真面目。如果光从受害者的角度审视过去,只会助长仇恨。 c:31

第五章 南京

具体死了多少人并无准确数字,但少说有上万甚至是几十万(中方说法是死了三十万)中国军民——当中有不少还是从其他城市逃至南京的难民——惨死在日军的屠刀下。数以千计的年龄从九岁到七十五岁的妇女惨遭强奸后被砍断手足,多难逃一死。 c:13

一本典型的教科书对南京大屠杀的描述充其量如下:“(1937年)12月,日军占领南京。”此外附加一条脚注进行解释:“据报道,当时日军杀死了包括平民在内的许多中国人,日本也因此遭到了国际舆论的批评。”这就完了,但即便这点只言片语,也让一些保守派官僚和政客难以接受,他们希望彻底删除这些段落。 c:21

以侵略者视角取代日本人的受害者情结。 c:11

民族主义右派的看法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要重塑日本人的真正认同,必须恢复天皇作为国家宗教领袖的地位,并且修改第九条,以使日本重新成为一个具有合法性的军事强国。鉴于这一原因,南京大屠杀或任何日本极端侵略行为的范例都必须被忽视、淡化和否认。 c:18

第三部分

但我疑窦渐生,正如信仰属于教会,历史教育必定属于学校。当法庭被用作历史课堂时,离走过场式审判的风险也就不远了。也许走过场的审判会是很好的政治秀——尽管对此我亦抱有疑虑。然而,好的政治秀并不一定符合事实。 c:26

第一种是触犯法律的刑法罪过;第二种是参与罪恶政治体制的政治罪过;第三种是因个人罪恶行为而生的道德罪过;第四种是形而上罪过,意指未能尽到维护人类文明标准的过错。 c:13

法律不是保护人们免受专制之害的手段;相反,它的存在是为了强化国家对人们的管控。 c:25

审判并未促使日本人了解和接受他们的过去,反而让他们滋生出一种愤世嫉俗和忿忿不平。政治审判造就的是政治化的历史。 c:24

这里的关键不是说多数日本人希望看到天皇上绞架,或乐见他出庭受审。问题在于,天皇的罪行问题远远超出了历史公案的范畴。毕竟,作为压制言论自由和政治问责的工具,帝制一直被沿用至战争末期。倘若不检视天皇在战时的角色,“不负责任的体制”就无法昭然于天下,如此一来,它就很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其存在。 c:22

因为天皇对发生的一切均负有正式责任,而通过免除他的罪责,所有人都得到了赦免,当然,部分军人和平民替罪羊,即“官吏”和“浪人”要除外,正是他们,沦为了“胜利者正义的牺牲品”。 c:37

第七章 教科书风波

教育法某一条款明确规定,教学材料“不应阻碍学生形成自己的主见”。 c:14

纳粹德国及其轴心国伙伴日本之间的最大区别在于,不少德国人抵抗过,并为之献身。而在日本,几乎没人抵抗过。我们是个唯命是从的民族。 c:34

教育的宗旨是“培养热爱真相与和平的人民”,并且“遵循日本宪法”,建设“一个推行民主和崇尚文化的国家”。学校有权自行选用私人编撰和出版的教科书。德育课被取消了,而历史则成了社会研究课程的一部分。 c:19

因为催生宪法和教育改革的是占领它的美国,而不是日本人自己。而且正如家永所言,日本没有什么抵抗传统,有的是马克思主义,它在日本和西方知识界都颇有渊源,也提供了对抗民族主义迷思的一剂良药。 c:23

实际上,捍卫日本人的身份认同往往就是捍卫旧制度:不光要反对日本左派,而且也反对那些来自东方或西方、批评日本所作所为及其历史记忆的外国人。 c:16

一个讨人嫌的教书匠和聚集在法院外的几百名支持者也许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却足以显示,这一回,终于有人奋起反击了。 c:18

第八章 纪念堂、博物馆和纪念碑

它们存在的目的都是为了展示,现实生活中人们的习俗、品味,甚至于社会治理方式,皆为历史发展自然和不可避免的结果。这个目的可能被政治化,为一场革命、一个国家和一种特定政府的形式授予合法性。当政府的意识形态基于对历史铁律的信仰,这种情况实属在所难免。 c:29

布痕瓦尔德就成了这一思想十分受用的焦点:这种思想认为,共产主义德国是第三帝国的某种延续。还有人认为,从某种方面来看,民主德国比纳粹德国还要坏:前者维持了四十多年,而希特勒在位时间不过才十二年。这种论点很有蛊惑力,因为它使第三帝国的罪行显得更常见,也不那么骇人了。 c:17

在专制国家,所有一切——政治、学术、追忆——都被简化为公共仪式,不存在什么内部张力;但在自由民主国家,这种张力是存在的。 c:25

但军国主义化的天皇崇拜(有时亦称国家神道)是脱胎于明治时期的产物,不过分地说,是一种日本版的现代民族主义。 c:15

1931年吞并满洲,是为了保护亚洲大陆免遭苏联共产主义和中国人染指的必要步骤。侵华战争不可避免,因为英美两国怂恿中国起义者进行抗日活动。而日美战争是关乎民族存亡的大事。日本战俘及数以百万计的人在共产主义政权手中所受的煎熬,证明了日本自始至终都是正确的 c:25

他们被教育为自己的死欢欣鼓舞。正是这种对他们懵懂理想的利用,让劝之赴死的做法显得无比邪恶。 c:30

最最重要的是,拒不承认自杀式任务完全是白白葬送生命,仅仅起到了延缓战争结束的作用。几千人的死被赋予了一种子虚乌有的意义:年轻人为了和平与繁荣而死,他们的牺牲是爱国主义的光辉典范。 c:21

战争宣传向来立足于理想之上——牺牲、诚实和神圣事业。 c:12

任何对过去视而不见的人对现在也一样盲目。不论是谁,只要他拒绝铭记过去的惨无人道,就存在染上新疾的风险 c:20

历史不能只是由细节拼接而成的马赛克,只展示物品的博物馆算不上是博物馆。 c:21

没有故事的历史是令人费解的。这不是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真相,所有故事都是宣传。但要是想抓住真相,就必须有对抗,有争论,有阐释,还有重新阐释——简言之,有一种无休无止的叙述。 c:32

记忆既可以是宗教化的,也可以是世俗化的。两种说法都成立,但不能混淆。 c:12

第四部分

只有当社会在面对过去时变得充分公开和自由——不是从受害者的角度,也不是从施害者的角度,而是从批评者的角度——阴影才会淡去。 c:44

德国人心中充满负罪感,觉得有必要承认罪孽,卸去其包袱,获得世人的原谅;日本人则希望保持沉默,最要紧的是,希望别人也保持沉默,因为重要的不是在上帝眼里是否有罪,而是公开出丑、难堪和失了“面子”。 c:46

日本人身上的问题是,“他们崇拜自然,却又不具备宗教性或哲学性的道德基础”。 c:23

日本人只崇拜自然。这已经内化于心。在一个由自然统辖的世界里,是不会出现个体责任这一问题的。 c:23

1945年,在把一身戎装换成生意人的西装,并在东京审判上逃脱罪责后,他实实在在地成为了民族象征。他无辜,就是日本人民无辜;同天皇一样,他们也是被军事领袖给“骗”了,从没有人告知他们战况如何,一心企求和平的他们是被拖入战争的。 c:11

第十章 两座普通小城

即人们出于深切的心理需求,才创造了宗教。” c:15

1945年9月,日本投降后,秋田市一座法院审判了幸存的华工。他们因为在战时暴动,危害日本国家安全,被判有罪,并处终身监禁。 c:15

在“花冈事件”中幸免于难的个别华工后来留在了日本,其中一位在1972年中国同日本政府签署协定后选择了自杀。在这份协定中,中国表示放弃对日本的战争赔偿要求。昔日的受害者不仅被斩断了获赔的念想,而且在当时的排外逻辑中,那些战时待在日本的中国人本身就值得怀疑。“文化大革命”期间,曾经的劳工被控做过日本间谍。我们只能想象他们在红卫兵手里的遭遇。 c:27

第十一章 告别废墟

纪念碑表面有行碑文写道:“献给蠢人的纪念碑。”到底谁蠢,则没有说明。是军官自己么?还是盟军战胜者当中的法官?他们清算和指控起人来随心所欲,也不是一贯公正。还是说,蠢的是人类,因为其沉溺于自我毁灭?也许三者皆有吧;所有人都是蠢货,当然,天真烂漫的孩子除外。 c:12

在一个国家的官方发言人仍死不承认本国对挑起战争负有责任的情况下,这个国家还值得信任么?日本人的这番遁词就好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在跺脚,边跺还边嚷,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因为人人有份。这种“别人与我无异”的论调很是奇怪,因为我们习惯听日本人谈论自己在文化上、民族上、政治上和历史上如何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c:37

战后日本文化的幼稚病着实发展到了极为恼人的程度:随处都能听到成年妇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好像她们还是青春少女一样;日本主干道沿途的建筑风格好似迪士尼乐园,清一色的可爱之风甜到让人发腻;“电视达人们”声嘶力竭大喊大叫不算,还在地上撒泼打滚,吵闹不休,跟幼稚园小丑一样;一身蓝西装的工薪族大军在地铁上手拉吊环阅读少年漫画;对老掉牙的校园歌曲和万人迷妈妈桑(mama-san)的喜爱又显得十分矫情。 c:17

世上没有危险民族,有的是危险的情境,这既不是自然法则或历史规律造成的,也不是民族性格使然,而是政治安排的结果。 c:39

没有对政治责任——准确地说,是对战争与和平的责任——的承担,日本就不可能产生一种面对过去的成熟态度。必须先有政治变革,然后才会有心态变化。修宪只是一部分努力;更换政府起码同样重要。因为只有一个新政府才能与战后秩序一刀两断,而这一秩序至今仍然受到战时政权的玷污。 c:31

建筑是时间凝固在石头中的表达。 c: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