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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文明迷思

古希腊历史的一大谜题是黑暗时代,公元前1100年到800年一段没有任何历史加载的年代。从考古发现来看,前1100年之前的希腊居民和前800年之后的希腊居民明显属于两个不同种族。我们只能推断后一个种族侵入了希腊本土,并“惨无人道”地对前一个种族(以迈锡尼文明为代表)实施了种族灭绝。

一种解释是”多利安人入侵“。这种理论认为来自北方的多利安人入侵伯罗奔尼撒半岛,灭绝了之前的迈锡尼文明,并衍生成斯巴达科林斯等城邦。但这理论并未解释大致同一时间出现在希腊东部的爱奥尼亚人(Ionic)和伊欧里斯人(Aeolic)从何而来。

更神秘一点的解释是“海上民族”。据说前1000年左右在地中海兴起的某个民族,把地中海沿岸各大文明都摧毁了一轮,其中就包括迈锡尼文明。

黑暗时代结束的标志是城邦的建立。一般认为最早成立的城邦包括斯巴达阿尔戈斯,约公元前800-900年建立。紧接着黑暗时期是希腊的古风时期。然后是经典时代,亦即古希腊的黄金时代。

历史学家一般认为古风时期初期希腊本土开始大规模殖民。前往小亚细亚,主要是爱琴海东岸,建立了一大批希腊城邦,包括米利都以弗所。同时也开始向地中海西部移民,最有名的是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前734在西西里建立的锡拉库萨迅速成为地中海沿岸最繁华的城市。

我认为,所谓希腊本土是古希腊文明中心,通过殖民把文明传递到小亚细亚的传说其实有不少破绽的。

破绽一

波希战争(前499年)之前,靠小亚细亚土耳其的爱琴海东岸文明程度其实高于爱琴海西岸,包括希腊本土。这里有两方面的佐证:

1) 柏拉图记载的“古希腊七贤”中,最有名是米利都的泰勒斯。其他还有庇塔库斯毕阿斯克莱俄布卢,都来自小亚细亚沿岸或邻近岛屿。来自希腊本土的只有雅典梭伦,斯巴达的契罗,和科林斯的佩里安德。不要忘了,柏拉图是雅典人,而且公元四世纪正是雅典人民族自豪感最强的时候(参见伯里克利的《阵亡将士葬礼演说》)。柏拉图在写下名单时不免有对希腊本土的偏爱。很难想象一个被殖民地,文明程度不及希腊本土的地区居然诞生了比母国更多的智者。

2)公元二世纪的西顿留下的“古世界七大奇迹”中(旁注:看来古希腊人对七这个数字相当喜爱),小亚细亚及其沿岸岛屿占了三样,分别是以弗所的阿耳忒弥斯神庙罗得岛的太阳神铜像,和哈利卡纳苏斯的摩索拉斯王陵墓。谁能解释下如果希腊本土是当时的文明中心,却只有奥林匹亚宙斯神像上榜?

破绽二

如果殖民者以希腊本土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很难解释为什么爱琴海西部的岛屿,如靠近雅典的凯阿岛和安德罗斯岛,还有靠近伯罗奔尼撒的基西拉岛,经济和文明发展程度远远不如靠近小亚细亚的诸岛,罗得岛(拥有太阳神铜像),希俄斯(诗人荷马故乡),和萨摩斯岛(毕达哥拉斯和伊比鸠鲁 的故乡)。有什么理由让殖民者跳过航行先到达的岛屿而青睐后到达的岛屿呢?

破绽三

事实证明,石器时代的小亚细亚的文明程度远远高于希腊本土。小亚细亚是人类发明农业的起源地之一。从播下第一粒种子起,人类就摆脱了狩猎的高风险和不可预知性,进入安安稳稳的小康社会。当人们互相合作从事农耕时,定居在一起成为必要,这也是为什么小亚细亚安托纳利亚接近两大人类文明摇篮河(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地区发掘出如此多的定居点,比如:

Çatalhöyük是最年轻的定居点,但却是最大的,足足能容纳一万人。放到那个时代可是妥妥的大都市。做个比较吧,四千年之后人类文明的高峰苏美尔人建立的埃利都,公认为人类最早的城市,也不过是五千人口。

当希腊本土还处于黑暗时代,小亚细亚的吕底亚王国已经开始铸币。从英语谚语“富甲克罗伊斯”我们还能看出希腊人对当时的吕底亚国王的羡慕。

破绽四

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记载了很多历史轶事。比如说神庙上刻的最有名的箴言“认识你自己”,据说是米利都的泰勒斯传下来的。传说中阿波罗一年只有九个月呆在德尔菲倾听凡人的请求。每月七号神庙打开,开始接受凡人请求时,全希腊人都来排队。铭文记载,靠近小亚细亚的小岛希俄斯人赞助了神庙前的祭坛,所有他们有优先权请求神谕。希罗多德也记载了小亚细亚的吕底亚国王克罗伊斯派伊索(没错,就是讲寓言故事的那个)送大批金银财宝给德尔菲,希望得到阿波罗的青睐。这都说明小亚细亚和周边诸岛在希腊的宗教中心德尔菲是相当被重视的。

破绽五

古希腊三大柱式中,我们确知爱奥尼亚式起源于小亚细亚,然后扩散到希腊本土和地中海诸岛。很有可能晚一点出现的科林斯式受到了爱奥尼亚式的影响,加入更加精细的花纹。再一次,我们看到文明的传播方向是从小亚细亚指向希腊本土。

破绽六

现在土耳其境内的古希腊出土文物,比希腊本土找到的还要多。很难想象如果希腊本土是古希腊文明起源地,没有留下更多的文物。举个例子,在土耳其艾登附近出土了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最早的乐谱---塞基洛斯的墓碑。塞基洛斯是个痴情人儿,为了死去的妻子谱曲作词,刻在墓碑上。原文为希腊文的歌词如下:

我的中文翻译:

生当灿烂    While you live, shine
无忧无悔    have no grief at all
人若晨露    life exists only for a short while
旦夕即逝    and Time demands his due.[3]

既然破绽这么多,那么希腊本土中心论是怎么来的呢?我们看看世界上最早的那批历史学家是哪些人:

  • 希罗多德:前485-426年,历史之父。生于小亚细亚的哈利卡那索斯,成年后定居雅典,后移居雅典在意大利的殖民地图利。他赶上了雅典的黄金时代---伯里克利时代。在那里他写了《历史》,西方第一部史书,详细记载了波斯帝国的崛起及其远征希腊的失败。

  • 修昔底德:前460-约400年。科学历史之父。生于雅典,死于雅典。早年生活于雅典的黄金时代,晚年遭受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惨淡结局:雅典败于斯巴达。著作《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详细描述了这场战争。

试想,这两位靠雅典人吃饭的史学家,怎么可能对衣食父母说:“哦,雅典不过是波希战争之后的暴发户,早先小亚细亚那边的希腊人可发达多了。”

一旦这两位享有盛誉的史学家把希腊本土(包括雅典)穿上漂亮衣裳,后代史学家比如普鲁塔克就很难脱下来了。普鲁塔克虽然以客观著称,但他试图美化雅典和罗马的意图相当明显。毕竟,希腊是他的祖国,而罗马是他的衣食父母。

如今的希腊历史学家,当然不会主动强调曾经在爱琴海东岸的祖先和他们创造的文明。因为那里已经属于另一个国家:土耳其。

拨开神话的迷雾,真相是什么呢?

我们不妨猜想,大约在黑暗时期早期,小亚细亚爱琴海东岸的居民开始向西移民。他们先占据了靠近小亚细亚的几个岛屿,比如萨摩斯和希俄斯,然后用跳岛的方式一步步接近希腊本土,最终在希腊本土东部登陆。

同时一部分希腊北方“蛮族”(很有可能是早期从小亚细亚迁入欧洲人的后代)南下。这两部分势力的夹击,导致了原住民的“种族灭亡”。然后剩下来的两股势力开始文化交流。按照文明进化程度,应该是蛮族方面受益更多。现存的古希腊文明,大部分是从小亚细亚移民那边遗传下来。他们划分势力范围,北方蛮族在伯罗奔尼撒定居,成为斯巴达人的祖先。而小亚细亚移民集中在阿提卡,波俄提亚,和埃维亚。成为雅典人的祖宗。

一小部分骨子里不安分守己的移民,不久又扬帆汽船,奔向更大的星辰大海---南意大利和西西里。一部分殖民者甚至到达法国南部的马赛。但这些殖民地和母国(希腊本土)的联系远远不如希腊本土和其母国(爱琴海东岸希腊人)的关系紧密。很可能在当时的气候条件下,在爱琴海航行的安全性远远高于其它地中海海域。

从文学作品看,那时候往来于爱琴海两岸及海中众多岛屿的帆船相当频繁。《荷马史诗》讲的无非是几个希腊城邦敲帮结伙穿越爱琴海去攻打富有的特洛伊,借口就是天下第一美女海伦被拐。《金羊毛》里的吕阿宋走得更远,不仅穿越爱琴海,还往北一直航行到黑海,把美狄亚公主拐回来。嗯,这些希腊人出海干的都不是好事。这也许是现代西方文明中海盗精神的起源。

毫不夸张的说,那个时代,爱琴海就是希腊人的内海。正如几百年之后罗马人把地中海视为内海一样。

约前八世纪,莱库古为斯巴达人设立法律。斯巴达作为一个强大的城邦登上希腊的政治舞台。

前七世纪,德拉古也给了雅典人一部法律。但自由散漫的雅典人发现这部法律太过严苛。很快,德拉古的继任梭伦(前面提到的古希腊七贤之一)废除了法典中谋杀之外的残酷条例。为雅典的宪法(世界上第一个民主制)奠定基础。

前六世纪,兴起的波斯帝国吞并了爱琴海东岸的希腊城邦,斩断了希腊本土和母国之间的最后一根脐带。但这也大大促进了希腊本土诸城邦的独立自主。逼迫他们破釜沉舟,和波斯大军战斗到底。马拉松之战萨拉米斯海战后,希腊本土城邦终于证实了他们是希腊文明的当之无愧的继承者。他们一鼓作气帮助爱琴海东岸城邦重新赢得独立,并把本土发扬光大的希腊文明反馈到曾经的“母国”诸城邦。

这才是我们熟知的那段璀璨耀眼的古希腊历史的开端。 人类进入“最美好的童年”

后注:

  1. 文章大部分资料来自维基百科,小部分来自知乎或其它网站。在此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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